風呼嘯而來,灌進耳朵的迴響在腦袋膨脹。站在高處,風越發冷冽,臉頰刺痛著,觸感好像在距離我很遠的地方。

  腳下是車水馬龍的街道,整棟大樓垂直矗立在街上,頂樓圍牆的寬剛好適合一個人站立。只需稍微挪動一步,我將會下墬……

  全身發麻。

  我只能握著拳以遏止冷汗從掌心冒出〈每條神經繃緊的不可思議〉,下意識的嚥下口水以阻止顫抖(心臟不受控制的亂跳),咬著下唇以為這樣就不會害怕〈殊不知只是表現出自己的懦弱〉……

  「卡!」

  短而有力的聲音從背後劃開我的恐懼。觸感好像也回來了,我可以感受到血液在冰冷的皮膚下流動、衣服因為流汗而黏在背上。我呼出了一大口氣,剛才的恐懼好像只是幻覺。閉上眼,身體仍有一絲顫抖,我轉身跳下牆,落地的聲音帶給我心安,一種真實。

  我活著。

  抬頭,正好看見導演走來,少見的慍怒伴隨大吼:「你在幹什麼!?劇本沒看熟嗎?開演前跟你叮嚀了多少次!這邊要表現出絕望、麻木的樣子!你……」

  面對導演的訓話,我只是低著頭,靜靜的聽著,專心的聽著,這樣我才能忽視四周不斷出現的細語……

  「他才二十出頭,人生經歷沒那麼豐富。」

  「這角色對一個新進演員太難啦!」

  「就說他一定不行。」

  「就別這麼苛求,他還小。」

  「這麼重要的角色從一開始就不該找他。」

  「嘻嘻無法勝任就說嘛!」

  同情、諷刺、嘲笑……一字一句刺進我的心裡,在腦中不斷敲撞、複製、盤據,像錄音帶重覆的播放,像老舊唱片不斷的跳針。導演的聲音離我越來越遙遠,而四周的閒言閒語卻離我如此的近。

  你們又懂什麼了!明明什麼都不懂!私生子、家暴、棄養、乞討、勒索、死亡,被關心卻又遭人唾棄!連愛人都沒有資格!連能夠呼吸到空氣這麼微小的願望都覺得奢侈!被綑綁著,我甚至不知道我隔天是不是能見到陽光抑或是繼續待在黑暗的角落,像隻老鼠,苟延殘喘,即使我想爬離那黑暗的深窟,卻總會摔下。以為捉到了希望,卻總是一手絕望。那到達深淵的陽光,總伴隨著影子,無論怎樣,我總脫離不了。

  可笑的是,這二十幾年的人生,所遭遇的情感都跟主角一致呢。

  「如何?用自己的經歷揣摩角色的心境,用旁觀者的身份演出別人的故事,用新的角度來看自己的人生。」

  在我絕望的時候,導演伸出了手,給了我脫離的繩索──演戲。

  那是我僅存的光芒,所以我緊抓著不願讓它在掌心滑落。

  不能夠失敗,我不想再回去那個地方了:「導演,對不起,我下次會注意。」我會演好,不讓你失望。

  痛苦卡在喉嚨,淚水噙在眼框。我低著頭,不願其他人看到我這表情。

  導演不耐煩的揮了揮手並說道:「算了、算了,你可能太累了,先去休息吧。半小時後開拍。」

  是阿,我累了,好疲倦。我含糊應了聲,應付虛偽的關心,喝個水,讓回憶拉著我的意識跑著。

  記得剛進到演藝圈時,有很多人的關心問候,沒有人知道我的背景……也因為不知道,才會來找我撘話吧。但面對我的冷漠,現在沒有人會想來找我。害怕被揭穿過去的傷疤。如果要再遭遇痛苦,那一開始就不要去擁有。只要演戲,就能稍微忘記過去的陰霾,即使一個人時它依然會浮上心頭。導演不曾給予我關心問候的話語,也許我只是剛好符合這角色,所以他選擇了我……

  不知道過了多久,我的耳中只剩下風的嬉鬧,沒有說話聲。不知道什麼時候,我又站在牆上。

  開拍了阿。

  我毫不猶豫的跨出一步,劇本上寫著接下來會有人抓住我……

  抓住我的是地心引力。是夢吧。看著血擴散,卻不覺得痛──我記得在夢裡不會感到痛。

  夢醒了,就要面對人生。人生末了,就墬回夢境──而戲穿梭其中。

 

  「卡!」

 

  「可憐的孩子。」

  「哈事後裝什麼好人,你當初不也是很支持嗎?」

  「因為覺得有趣嘛,讓他的人生跟劇本一樣,然後再讓他演一次劇本,你不覺得很荒謬嗎?不過可憐的是他竟然到死都沒發現,以為這只是巧合。」

  一切都是設計好的。僅只一次的人生卻連知道真相的機會都沒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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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漠雪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